过“节”说“年”

发布时间:2016-03-09浏览次数:937作者:屈雅红来源:澳门十大正规网站报供图:责任编辑:审核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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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凡夫俗子,沐而冠之,曰拜;平常一日,仪礼庆之,曰节。

       盼望着,盼望着,过年了。


       小时候,过年,意味着穿新衣、戴新帽,最主要的是有美食,可以大快朵颐。物质短缺的年代,过年满足了一个小孩子对于幸福日子的全部想象。


      “小孩过年,大人过难(nán)。”放鞭炮,贴对联;剪窗花,亮灯笼;走东家,串西家。与小伙伴欢天喜地过年时,却听大人这样念叨。


       白天不懂夜的黑,大人的世界小孩子参不透。大人的吁叹里藏着的婉曲孩子不懂,过年的快乐因而变得不纯粹了。


       识文断字后,知道了关于年的传说。


       每到岁末除夕,“年”这只凶猛怪兽便出没村寨,食人害畜。人们有家难安,扶老携幼逃往深山老林。
 

       终有一日,一位长老从天而降。当“年”闯进村子时,爆竹声突然响起,威震天地。只见长老红袍加身,挺身迎“年”。“年”落荒而逃。


       阅历渐长,方解“年”中滋味儿。“年”之为虐,其要在首尾不见,只闻其声,未见其形。


       年岁,年节。“年”,乃是时光的隐喻。你的十八岁过去了,豆蔻华年便永不再来。“年”之可怕,在于它言明了生命的一次性和不可逆性。所谓“生年不满百”。人类对“年”的恐惧,还在于生命的有限性。


       犹记得,大年初一早晨,姊妹们挤在奶奶的房间,磕头,作揖,数压岁钱。满堂孙儿一年年长大,奶奶眉间眼里爱意盈盈。“碎娃儿过年添一岁,大人过年老一截。”懵懂少年,没心没肺,看到了奶奶若有所失的神情,却不懂其中的年华之忧,更不知生计之艰。顾不上理会奶奶的叹息,甚而,还嫌弃她老人家扫兴,破坏了节日的喜庆气氛。


       工作后,落脚南京,有了自己的小家。有一年春节,不想汇入由交通阻塞引发的“难民潮”,没有回老家过节。除夕夜,与我同境的朋友来我家守岁。放过鞭炮,吃过饺子,意兴尚浓,品茗闲聊。触景生情,大家讲起了各自小时候的春节故事。


       朋友家弟兄四个,他最小,大哥大他十几岁。长兄如父。记事时,大哥已是家中的顶梁柱。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生活简朴,四时八节草率而过。春节,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。对男孩子来说,鞭炮是标配,必不可少。某一年春节,天色已晚,大哥却还没有回来。大哥不回来,鞭炮没着落,年味儿索然。他一遍遍跑去村口张望,还是不见大哥的影子。母亲一次次催促,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,他还是不愿睡觉。终于,大哥回来了,带着鞭炮!噼里啪啦,火光闪烁,这才叫欢度春节嘛。


       朋友唏嘘:长大了,才理解“小孩过年,大人过难”里的人生况味。他说,一直到现在,我都没有问过大哥那个除夕为什么回来得那么晚。也不知道为了给我买一挂鞭炮,大哥作了多少难。


       岁之有“年”,犹竹之有节。竹节,结束前一段,开始后一段。春节,仿佛时间的度量,划分了过去与现在、现在与未来之间的界限。辞旧迎新,冬去春来,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一个个竹节,记录了竹子成长的历程。“年”是生命的刻度,“年节”是对时间的提醒。生命是一个过程,由生到死的途中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“年”。


       岁之有“关”,犹道之有卡。生命之旅不可能全是坦途,人生未尝不是一个冲“关”过程。古人称呼除夕守岁为“熬年”,亦有此意。商业角度考量,所谓“年”,是需要慎重对待的“关”。年底要结清当年的账目,盘点一年来的盈亏。一年清一次,不是算总账。心中有数,方好布局来年。过“年”,便是跨过横陈于生路上的一道道“关卡”。倘年景不好,同样是过“年”,小孩儿不谙世事,想的念的是(压岁)钱,成人看到的是“难”。小孩儿只看到资产,看不到大人负“债”发愁的一面。年关不好过,乃因大人承荷着生活重压,心中有危机意识。


       也就是在通“关”过程中,生命的意义显现了出来。


       对孩童而言,从幼年到盛年,生命积累了能量,逐渐强大。对成人而言,一年又一年,从盛年到暮年,不断衰老,渐近终点。从物理时间看,人生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。人类对“年”的恐惧,即来自于人所面对的这种宿命。就一个生命体而言,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对孩子,都一样是过一年少一年。


       那年,师兄即将调往另一座城市,同门和朋友轮番请他吃饭。师兄重情,每至送别宴,他都会边举杯边悲叹“见一面少一面”。场面之感伤,虽为生离,恍若死别。


       不对,应该是“见一面多一面呀!”不知谁纠正师兄。


       可不是吗?每一回聚会,都增加了大家见面的次数。依然不舍,气氛却轻盈欢快了。


       由少及老,虽生年逐减,然一年又一年,过“年”通“关”过程中,资本、资历增加了,生命因而有了质感,有了重量。一则失,一则得,得失之间,生命的疆域拓宽了,人生变得丰盈了。通了“关”过了“节”,生命之途也便畅达透亮了。


       红袍,响炮,有声有色。贴春联、放鞭炮、点灯笼,春节的这些民俗与传说中老人驱“年”时所用的法宝有关。我却愿意将它看作人生隐喻:既然时间留不住,人生的价值便在于爆出热闹的声响,闪出耀眼的精彩。不求做百岁龟,但在昙花一现中亦能见出永恒。


       甲骨文的“年”字由“禾”、“人”二字组成,禾谷成熟,人在负禾。禾谷一般一岁一熟,“年”因而成为计时单位。以“年”命名猛兽的传说表达了对于时间的恐惧,“年”字象形了收获,一则失去,一则得到,看似矛盾,实则富含哲理。“年”带走了青春,带走了亲人;“年”纪录了阅历,留下了亲情。背负的“禾”,充实了时间消逝的空洞。


       弘一法师圆寂前几天,举笔写下“悲欣交集”四个字,其绝笔道出了他对人生的体认。这与我们的先人对“年”的认识何其相似。所谓苦乐人生,悲喜年华。


       光阴匆促。当年小孩,骤成大人。今,岁届五十。然,以此之论,何需惧“年”怕“节”?


      “年”,滚将过来,以手劈风曰:去!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转自微信公众号“锦衣夜行”)